纪念-年
红马
我曾梦见一匹红色的马,从我们小镇上方的夜空缓缓经过。人们在市政厅前狭窄的街道里,在嘈杂的喇叭声中害怕地挤成一团。夜空仿佛一个巨大、透明的洋葱球,开始魔幻般呈现出重叠并逐层递进的宇宙事物。鲜艳的火箭就像糖果包装盒上的图画,连银河也敞开璀璨的环状结构,将我们所在的星球吸纳进它伟大的运转轨道和神秘的开方活动里去。一整个特洛伊时代的回声在夜空中交响,人们仿佛穿上了锃亮的铁皮甲胄,用罗马民众般虔诚的目光仰望这火红的新时代神明;灯火在人们光亮的额头上轻轻摇曳。红马伸展开四肢,如入无人之境般大步流星地迈着,但不知为什么,它看上去寸步未移,更像是整座城市在倒退。出售劣质钟表和发条玩具的小贩在紊乱的重力作用下拽着货车,在张灯结彩的集市横冲直撞,脸孔扭曲成孟加拉蜥蜴的模样。我们的星球就像是被踩得加速滚动了起来;一切都乱了套。有时,一只南美洲的豹子会在裁缝店的招牌下优雅地走过。为了逃难,我和母亲胡乱地钻进一家面包铺。那里,烘烤了一整天的面包在空荡无人的黑暗中低声叹息,犹如一些气数已尽但余温尚存的白矮星,无可奈何地枕着自己的命运轨道。好像任何一丝微弱的气息都会把这巨大的空虚和寂静扯碎。我们藏在铺陈着食谱的废置锅炉下,默默祈祷红马带着它末世般的奇迹和火焰魔法赶快离去,就像祈祷一颗燃烧的彗星擦过大气层并在地平线上迅速消隐。
愿望很快便实现了。
坐在床上,清晨幼鹅绒毛般的光线又痒又惬意地揉进眼皮。我试着把屋外的小狗唤来,但梦里残留的惊恐或幸福轻轻按住了我的喉咙。然而,那时的我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在那以红马为全部象征的神谕之夜过后等待着我的,是一个又一个无梦的晚上。
每年将近四月中旬的时候,母亲和我总是从度假村回到那个以繁荣工业为傲的小城镇。月初才冰雪消融的乡野小溪憋出一道嘹亮的啼哭,至今那冰块激荡的晶莹剔透的声响和丛林鸟悦耳的鸣啭仍在我耳边交织回荡,仿佛一道用浆果和野莓制作的甜点的余香。车夫把行李装到马车上,里边放着我收集的八音盒和数十本连环画。轮辐在碎石上轻轻颤动;我躺在母亲的膝盖上,华盖下起伏的枣红色马背和棕色的树林形成曼妙的对比,仿佛在壁画里行进。蓝天呈现出复古风的趋势,不断用微雕的小漩涡装饰着自己。这时,我感到一阵温暖的睡意正试图将我吹向永恒之地。
我们的马车仿佛一张安眠在这封乡野之信上的老旧邮票,从遥远的地方给寄往家的方向。
临近傍晚,马车抵达了一处能望见城镇郊区的高地。这一带的岔路开始显得宽阔而绵长,有的小径会一直蜿蜒到隐士的木屋脚下。高地上方的白云在对流层中圣洁地涌动,仿佛藏着大教堂的尖顶。我们朝一片静穆的棕色雪松林驶去。忽然,一阵狂风袭来,把车篷顶上的旧皮箱掀翻,数百张色彩绚丽的画页像从虫蛹中喷出般刹那间布满了天空。我尖叫着跳出马车,枣红色的马低着头继续朝前走。母亲的一只戴着白丝手套的胳膊从马车里飞快地伸出,我几乎立即想象出她惊慌的侧脸。眼看着自己就要从高地边缘跌落到下边的市井小镇里去,但斜坡上生着的厚绒般的草地使我放心。我的手中紧紧攒着几张救回的画页,其中一张出自舅舅从苏格兰带回来的《远古动物集》,上边油印着一个人头马身的东西。
马车连续发出近乎散架的咔嚓声,在前方灌木丛边歪歪斜斜地刹住。
走上吱吱作响的公寓木梯时,已经是深夜。我紧紧拉着母亲,尽量躲开壁灯照不到的阴暗角落。
长期没有打扫的走廊散落着棕色的书皮和包装纸袋,一个缺腿的红漆木马玩具安静地躺在嗡嗡作响的通风口正下方。敞开的窗户透进星夜的微风,我盯着眼前的蓝色布枕头,希望自己已经睡着了。远远地,城镇工厂的齿轮咬合声有节奏地回荡着,仿佛暗示着人类世界的井然有序。小镇的孩子们想必都睡了,但不会做梦的,也许只有我一个。
我望着穹隆似的天花板,呼吸着均匀的夜风,想起这一情景在我去年生日的时候也曾出现过。错误的蜡烛数量和幽暗烛光中大家以蛋糕为圆心向内聚拢的笑脸造成了令人不适的梦魇:我醒着,但又像是深陷在梦里。
“看看那是什么?”裹在紫色浴袍里的母亲用逐渐升高的夸张语气一字一顿地说。父亲刚借口要收拾渔具,现在却出现在歪歪扭扭的旋转楼梯上,手里端着碟栗子蛋糕,两腿微微发颤。米罐边的帘布剧烈抖动着,外边,秋天正在朝冬季迅速老去。
天气转冷之前,我和伙伴们就在院子的秋千那玩国王游戏。在逐渐荡高的秋千上会产生一种奇怪的骄傲,而那时的我们很自然地将这种骄傲理解为血液中的王者天分。由于国王一共有三个,不得不采取轮流执政的政策。如果这时有人要加入,就咬牙切齿并暗地里兴高采烈地展开一场驱逐敌人的游戏。等到星星挂上了天空,我们便在家人的呼唤声中各奔东西。象征着整个王朝的秋千在空无一人的院子里兀自摇摆。
“亲手做的,我和你爸爸。”母亲说,“镇里的蛋糕店实在是叫我看不下去,任何一位讲究保养的太太都应该
本文编辑: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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